大正時期台灣的植物職人漫畫《採集人的野帳》來到第二季尾聲,涼山等人的植物採集地圖也開放了新的場景。隨著追思故人的夏季來臨,植物園處處隱含茂盛生機,蘊含各種情感的故事也逐漸展露面貌。
本季精彩紛呈的畫格中,又蘊藏了哪些關於植物、歷史的小知識呢?讓我們透過「漫話幕後」一探究竟!
No.007
華麗開幕!臺灣總督府民政部殖產局附屬博物館
蔡思薇/撰稿
博物館作為廣納知識的場所,也同時是展示權力的空間。19世紀末隨著日本擁有殖民地,如同其他帝國主義國家,在殖民地建立博物館以展現治績。1908年,「臺灣總督府民政部殖產局附屬博物館」成立(簡稱「總督府博物館」),地點暫居因故未使用的彩票局廳舍。除了歷史文物外,也蒐集臺灣本島的動植物、礦物、農林水產及工藝品等。
1915年,博物館搬進「新家」。新建築物是以紀念第四任總督兒玉源太郎及民政長官後藤新平的殖民政績而建,座落於臺北新公園內(今二二八和平公園),並成為「總督府博物館」的新館,屹立至今成為「臺灣博物館」。當時參觀博物館的動線與現今不同,民眾由面對正立面右手邊的「公眾出入室」進入,先至「下足室」替換室內鞋,再由角落邊階梯(現已不存)踏上一樓,才來到現在的服務台附近。
位於新公園的博物館登上明信片。拉法葉學院 [ip2046] [Museum at Taiwan New Park]。
漫畫中提到松尾一群人從總督府博物館「搬」標本至林業試驗場,正是因為這段植物史上標本典藏的歷史,又出現了變動。1915年,苦心守護植物標本的博物館長川上瀧彌突然逝世,1919年後,這些植物標本被陸續送往林業試驗場(1921年改名「林業部」)。漫畫內的「佐佐木慎一」、「金平部長」、腊葉館落成,都是這時期活躍的植物學者及重要歷史事件。跟隨松尾一起搬運標本的涼山,雖然被當成牛來使用,卻也在出賣勞力還債之餘,協助了植物標本研究移至腊葉館的搬遷過程!
《採集人的野帳》第6話呈現的總督府博物館。
No.008
看似消失的東西,其實一直都在:博物館藏體系的奠基者「川上瀧彌」
編輯部/撰稿、蔡思薇/監修
「有些東西,看似消失了,其實一直都在。」本集不斷出現在對話中的「川上民彌」,和可愛的佐佐木先生一樣,在歷史上都有真實的人物原型。
擔任首任總督府博物館館長的川上瀧彌,畢業於北海道札幌農學校,1903年來臺擔任殖產局農商課技師,從事臺灣植物調查事業,以及農業、植病相關工作。他人生最後的12年,在臺灣發揮研究精神,馬不停蹄主持「有用植物調查事業」、發起「臺灣博物學會」,也於1908年起兼任臺灣博物館館長,籌備開館事宜,同時還集結植物研究經歷,出版《臺灣作物病害》、《臺灣植物目錄》、《椰子的葉蔭》等著作。
川上瀧彌的著作《花》。英張/攝。
1915年8月20日,總督府博物館新館舍終於正式啟用。遺憾的是,為了籌備新館搬遷藏品而長期抱病的川上瀧彌,竟在這一天倒下,不久後撒手人寰。雖然涼山和霧草沒有機會見到「川上民彌」,這位臺灣自然史上極為重要的人物,然而透過博物館建立的館藏,還有特別設立的歷史類、蕃族部門等,可以看出川上瀧彌身為博物館長,不僅精通植物,也對其他學問有獨到的品味及見地,才能經營知識種類包羅萬象的「自然史博物館」。而在臺灣的植物中,以川上命名的植物高達93種,例如川上氏忍冬、川上氏羊耳蘭、川上氏菫菜等。宛如泡水後再次展開的萬年松標本、以及霧草手中的川上早年著作《花》一樣,植物保存了川上的精神,在千絲萬縷的脈絡裡,留下難以磨滅的成就。
《採集人的野帳》第8話。
No.007-008
日治時期,蝴蝶蘭曾經是臺灣的代表花!
編輯部/撰稿、蔡思薇/監修
蘭花特殊又美麗的姿態一直令人喜愛,因此逃不過人類的「魔掌」。在1896年,植物獵人亨利就來臺採集,並在著作《福爾摩沙植物名錄》記錄了臺灣各種附生蘭中,蝴蝶蘭「最引人注目」。此後前往紅頭嶼進行土地調查的數批官員,也會採摘大量蝴蝶蘭作為贈禮、或自行栽種賞玩,《臺灣日日新報》也數次刊載蝴蝶蘭的介紹,在臺灣蔚為流行。
臺灣有兩種蝴蝶蘭原生種,分別是白花蝴蝶蘭與桃紅蝴蝶蘭,生育地相當侷限。愛蘭人士常成群進入山區採集,或搭船至紅頭嶼採集、向當地人購買。當時除蝴蝶蘭外,報歲蘭、素心蘭、鳳尾蘭皆是餽贈權貴的珍品,無論臺日籍的仕紳富豪,都有不少愛蘭收藏家,臺北出現販賣蘭花的「蘭屋」,也成立蝴蝶蘭會、俱樂部,不僅民間舉辦蝴蝶蘭展覽及品評會,交流栽種技巧、競標拍賣,蝴蝶蘭也被報刊評為臺灣的代表花,圖像大量被印在明信片、藝術作品及報刊雜誌。
《採集人的野帳》第8話。
當時一株普通至中等蝴蝶蘭的價位,從5圓至100圓不等,而高級的蝴蝶蘭,最高可達500圓一株,對於月薪落在10-20圓內的平民受薪階級,蘭花可說是相當名貴的珍品。園丁有春的外甥燦仔為了幫母親買藥治病,闖入溫室偷取蘭花變賣,的確是有可能的。
1936年,為保護被大量採摘的蘭花,總督府頒布政令禁採紅頭嶼的蝴蝶蘭,1940年更將蝴蝶蘭列入天然紀念物。1947年,一株紅頭嶼的白花蝴蝶蘭在日本花卉展獲得冠軍,紅頭嶼也更名「蘭嶼」。此後政權更迭,臺灣蝴蝶蘭仍陸續在國際性花卉展覽中獲得冠軍,民間養蘭風氣仍盛行,蝴蝶蘭也曾登上國民政府發行的郵票、舊版新臺幣一元背面。可惜因林地開墾、棲地改變,野生蝴蝶蘭數量持續減少,加上盜採者眾多,下令禁採也無法根絕。臺灣原生的兩種蝴蝶蘭仍然雙雙列入國家極危物種(NCR),如今已經很難在野外看見野生的臺灣蝴蝶蘭,過往島上白蝴蝶蘭在山間宛如白蝶飛舞的景象,終究走入歷史。
台灣特有的白花蝴蝶蘭。林業試驗所/提供、許天銓/攝。
No.008
復甦植物的標本,可以死而復生嗎?
編輯部/撰稿、蔡思薇/監修
涼山和霧草整理颱風過境後,一片狼藉的植物園,卻發現被吹到水池裡的植物標本居然死而復生?
《採集人的野帳》第8話。
林業試驗所曾經在網路貼文介紹,「一位日本生物學家發現11年前被製成的卷柏植物標本,浸泡在水中靜置,竟然又再次復活!」影片中死而復生的主角,是稱為「萬年松」的蕨類,又可稱為「卷柏」、「九死還魂草」。這類「復甦植物」能忍耐含水量低於10%的極度脫水狀態,以類似休眠之形式抵禦乾旱時期,並在重新獲得水分補充後迅速恢復活力。文中也提到,泡水復甦後維持濕潤,葉子於展開狀態7天以上,即可修復乾旱休眠時所造成的生理傷害。
萬年松經過烘烤乾燥的標本,與枝葉展開的存活狀態對比。
林業試驗所/提供。許天銓/攝(右上)、吳維修/攝(右下)。
不過,林業試驗所的植物專家也說明,採集植物之後,製作標本的流程經過高溫烘烤,植物本身已經死亡。而乾枯萎縮的萬年松標本,泡水後會舒展枝條的狀態,可能類似高溫處理後的茶葉會在水中攤開一樣,並不能說是真正的「復活」。但如佐佐木所說,夏天是懷念故人的季節,在颱風後和故人一起採集的標本突然貌似恢復生機,即使並不是真正的復活,一定也是勾起特別難忘的採集回憶吧!
No.010-011
台灣樟腦、科德孝和諾貝爾獎
編輯部/撰稿、蔡思薇/監修
涼山他們在基隆採集時,遇見的腦丁一家,「腦」字面意義雖然有點可怕,但實際上「腦寮」、「製腦」、「腦價」等詞,卻代表臺灣在19世紀以來重要的出口產業。從清代至日治時期,政府都注意到臺灣盛產樟樹的優勢,先後數次將樟腦收歸官辦專賣。清代曾因怡記洋行代理人必麒麟收購樟腦時,與當地人產生糾紛,造成英軍艦隊砲擊安平,引發樟腦戰爭。日治時期總督府管制樟腦林地,又整合樟腦業者,成立臺灣製腦株式會社,壟斷臺灣樟腦產業的製造和銷售體系。
樟腦是樟樹提煉的化合物,外觀類似食鹽,有強烈氣味,可製藥物、香料及火藥等,置放植物標本的櫃子,往往也會使用樟腦來防蟲。19世紀末合成樹脂「賽璐珞」問世,迅速成為用途廣泛的材料,如眼鏡框、玩具及文具、樂器、乒乓球及撞球、甚至交通工具等,由於樟腦是製成賽璐珞的重要原料,賽璐珞的大量運用,也使樟腦產業更加興盛。
《採集人的野帳》第10話。
「故事網站」曾詳細介紹獲得1927年諾貝爾化學獎的德國科學家海因里希.韋蘭德,為了增加收入,維持研究事業,與企業合作擔任技術顧問,其中一家公司就是後來活躍於藥品市場的「英格海」(現名百靈佳殷格翰)。
韋蘭德在1921年運用輸入德國的臺灣樟腦,研發出心血管疾病藥品「科德孝」(Cadechol)。當年的中國刊載的藥商廣告,標榜科德孝為天然樟腦與膽汁酸合成,不溶於胃酸,內服後能在腸道中完全吸收。韋蘭德之後也持續發展膽汁酸研究,以此獲得諾貝爾獎。
《廣濟醫刊》(1930),第7卷,第1期70頁。
顧壽白編《世界各國新藥集》(1933),外國篇,C之部1頁。
雖然涼山不相信植物的療效,不過樟腦治療心臟疾病的功能比科德孝更早為人所知。1921年知識份子黃旺成的日記中,就提到父親因胸部痺痛,看診時被投予樟腦製的強心劑。林獻堂也曾在1946年提到自己心臟不好,注射樟腦提煉的藥劑,《臺灣日日新報》常可見藥房販售樟腦白蘭地酒、狄加令、海克賽通等樟腦製心臟藥物的廣告。
德國於一戰期間研發出合成樟腦,雖然總督府專賣局研擬提升臺灣的樟樹造林面積,輸出量卻開始受到合成樟腦競爭,往後,臺灣的樟腦產業漸漸走向沒落。
《採集人的野帳》第10話。
No.011
竹樹開花,必有大災?
編輯部/撰稿、蔡思薇/監修
《採集人的野帳》第10話。
為了尋找已故母親留下的遺產,腦丁兄弟只好冒險踏入開花的竹林。同行的佐佐木卻滿心喜悅?
竹子開花被認為是災禍將至的凶兆,在中國和印度都有相關的傳說。以植物學的觀點來看,竹子開花時將營養集中在花上,竹株本身則會在開花後失去養分,枯萎死亡。加上竹子由地下莖擴展生長範圍,廣闊的竹林,可能都來自同一株個體,因此一旦開花,就會形成整片竹林同時開花、同時枯萎的異象。儘管是自然現象,然而竹子大量枯死後,可能改變周圍生態環境,加上竹子開花週期可達數十年至百年不等,許多人可能一生之中從未目睹竹子開花,因此這少見的現象,就在穿鑿附會之下成為不祥之兆。
竹子開花。林業試驗所/提供、許天銓/攝。
然而,並非所有竹子都會在開花後死亡,不同種類的竹子,開花週期也不一定。涼山等人到基隆採集,在腦丁一家居住的水返腳(今汐止)附近發現的竹林,很可能屬於桂竹、臺灣蘆竹、麻竹或綠竹等。
竹子開花非常難得,採集到開花的竹子標本更是稀有,在佐佐木喜悅的笑容下,這趟尋找砂金之行,卻勾起腦丁一家塵封的回憶,也讓涼山深陷失去妹妹的傷痛往事。如同植物學者眼中,竹子開花是幸運之事,並非災禍,而涼山不相信藥草,卻在聽聞樟腦也能製藥救人後崩潰。或許比起竹子開花,深信不疑的想法受到動搖,以及與重要之人的聚散離合,才是所謂的世間無常吧。
畫家/英張
自由創作者,熱愛手繪風格及日常奇幻題材,正努力茁壯說故事的能力。
著有漫畫版《天黑請閉眼》、《森山朗讀會》、《採集人的野帳 第一集》。
2018年以《天黑請閉眼》獲當年度金漫獎最佳新人獎。
撰稿、監修/蔡思薇
政治大學臺灣史研究所博士,博士論文研究日治時期臺灣自然史,
著有相關論文〈植物知識、保存與流轉:兼論金平亮三與威理森的臺灣記憶〉等,
譯有日治時期博物學者出訪南洋日記《椰子的葉蔭》,合著有《風景的想像力:板橋林本源園邸的園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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